不管乡村的时间如何跳跃、粗糙、不精准,但是从过去走来,乡村每天都有新的不曾间断的生长,这也是时间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在乡村的呈现。 一直以来,我对一位先祖心怀敬仰。有关他的传说并无文字记录,只是传闻他不到十八岁胡须就垂至胸口,直到遵父母之命成婚时为了不失对泰山大人的敬重才把胡须剃除。据说他与当时的寿光县令交好,且能够开一定程度的玩笑,而他又能够以他的智慧化解玩笑之后的?;?。 有一次,他应邀赴宴,只见席宴质品不高,他也不多言,闲聊之余笑谈自家的狗对肉都没有兴趣。过了一段时间,他打探到县令即将来访"问责",就连续多日把狗喂饱,先是玉米和番薯,然后是馒头和菜汤,临近县令造访的日子,他又把煮好的大肉"毫不吝惜"地当做狗粮。 连续数日,这条狗的胃就再也没有空间,对任何食物也都失了兴趣。 县令来了,为早前的玩笑而来。先祖摆席设宴,席间县令问起那条不吃肉的狗,先祖叫人把狗牵来,从饭桌上夹了肉扔在地上,狗闻也不闻。 年长我八代的先祖名为王瑭,字华玉,生卒年不详。 我多次尝试打探他大概的生活年代。族谱中的记录微乎其微,直到有一天我从一本道光年间誊录的碑文屏文中找到蛛丝马迹,与他同时代的一位同乡王峻德耄耋之年被朝廷嘉奖封官九品,薛文熥为其撰写屏文,而薛文熥又曾与李庭训从师乾隆五十八年癸丑科三甲第三十七名进士高守训……大致可以推算出王瑭生于乾隆二十年(1755年)至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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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表现出生和死亡的记忆中,族谱几乎是最好的时间证明,它自成体系,精准而又粗糙。族谱充满了玄机,它似乎故意把时间的感伤和人事的因果隐藏,只留下真实却无法确认时间的姓名。同时,它又具备树木枝叶的可分辨性,不同枝干相互佐证,因此,在把时间有意隐藏以后,它也留下了破解时间密码的暗语。 时间的纽结之处,乡村很大程度上承担了刻度时间的功能,它古老而缓慢,没有明确的痕迹,它却用代际传承的形式解释了因日月而变的时间,出生和死亡就都成了计时纪事的方式。这种最容易打乱时间组合的方式确认了时间的价值,交叉而成的历史相遇像宗族内的世代生长一样,追溯而上总可以找到发芽的种子、扎根的藤蔓、合抱的年轮。当然,除此以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奇怪的情形是,人们不是不愿意接受时间的模糊,相反,在乡村的结构之中,时间从来就没有精准出现,日出日落是乡村时间最自然的参照,可是,虽然精准的时间刻度属于城市而不属于乡村,但是城市化的推进让乡村一改数千年的时间意识,人们跟随城市化的梦想和荒谬,开始了一场不同以往的时间旅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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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乡村沉闷地重复着,以至于乡村里的生活缺少能够发挥的想象。在乡村,几乎所有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改变都是来自城市的冒险,乡村的生产效率得以提升,于是,能够用来沉闷重复的时间越来越多,一种附带出现的赠送就是大量的时间无意中加强了生活的幸福感,或者说稀释了城市化进程伴生的种种压力。 在我有限的回到乡村串门的日子里,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就是关系亲近的乡邻在一起喝茶聊天,最极致且充满戏剧感的背景就是客厅里打开的电视机,不论播放的是电视剧、选秀节目还是广告,画面中的声音总能够与喝茶聊天的乡村生活融为一体。说不清究竟人们的注意力是在喝茶聊天之中还是在电视画面里面,但是,事实毋庸置疑——电视控制了人们的时间。 "电视通过控制人们的时间、注意力和认知习惯获得了控制人们教育的权力",尼尔?波兹曼的担心不无道理,乡村原本想把它的时间意识托付于城市化,从而促使乡村时间从粗糙转向精准,但是,电视的普及再一次把乡村时间模糊化,电视节目顺势成为乡村的时间参考线。 最终的散场就是这样:夜已深,决定喝茶聊天的乡邻告别的并不是泡到无色的茶叶,也不是聊到乏味的家长里短,而是播放完成的电视节目。这些具有一定规律但带有强烈随机性的电视节目成为乡村时间的最新指引,工业时代的电视机重新拨动了乡村的时间指针。与农业时代确定的较为精确的十二个时辰相比,乡村现在的时间就像墙上的影子那样跳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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